大一大二的学习生活
高中时我曾经见过几张南京风景的图片，譬如中山陵、紫金山和新街口，如今我马上就要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学习了，当然非常期待。哥哥德林和堂哥德明用自行车把我送到南通港口。这是我第一次乘坐长江客轮，好大好漂亮，连底舱在内共四层，长度也差不多有70到80米的样子。花了3.2元买了张四等舱，有床铺睡觉。不像汽车，轮船十分平稳，就像坐在家中一般。第一天晚上登船，经过一夜天亮了，让我可以一饱眼福，欣赏母亲河的美景。下游的长江是那样的宽阔，经常见不到两岸，特别是在天色晦暗时。我特别喜欢走到船头或船尾观看轮船掀起的层层白浪，不知疲倦的江鸥紧跟着船尾起伏翱翔，十分诗情画意。古人云：登高使人心旷，临流使人意远。高二时登上了狼山，如今又目睹滚滚长江，确实令人心旷神怡，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和憧憬。有时候轮船在江中停了下来，只见远方有一叶小舟在浪中向我们靠近，原来是前来送客和迎客的码头小船。舵手把乘客送上了我们客轮，又把下船的乘客接上小船晃动摇橹离开了。没有想到在滚滚长江之上也活跃着这样的小船，我真是佩服驾驭人和乘客的勇敢，同时也说明下游的长江在无风浪静时小船照样可以行驶。这样的上下船当然非常花费时间，这是那个时代特有的方式，难怪从南通到南京需要24个小时。轮船靠近了镇江，这里有非常漂亮的江景。焦山就在长江之中，碧波环抱，林木蓊郁，绿草如茵，满山苍翠，宛然碧玉浮江。游人乘小船靠近小码头安全地踩上小岛。我们在大轮船上看得清清楚楚，众多游人拾级而上，其中还有人停步向我们挥手招呼。接着轮船经过了白蛇传中描写的水漫金山，本来应该让我激动一番，没有想到的是，正好相反，令我十分失望，因为金山寺离长江老远，并非小时候看到的连环画里所画的那样紧靠长江，江水漫到山顶寺庙，逼着法海和尚就范。大了，成人了，应该开始冷静对待神话故事了。
在长江上行驶了24小时，我一点也没有觉得无聊，直到第二天的天黑才到达南京中山码头。一上码头就见到了南大的热情地欢迎我们的学长们，他们把我托运的箱子搬上了学校的卡车，带着我乘上公交车到鼓楼站下车就到了学校，我马上就看到了我的箱子就在门口。南园摆放着一长串的桌子，每张桌子上有标牌显示接待系部。我在外语系接待处展示了录取通知书后，马上就领到了宿舍的钥匙、一个星期的饭菜票以及有关报到的时间地点和开学前的活动安排通知，没有要钱，也没有收粮票。接待我的学长扛着我的箱子，我提了些小的行李跟进了宿舍。一切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人生首次享受这种待遇，感到十分的欣慰。大学，毕竟是大学，真是太好了，多么令人神往的地方啊！
小班八个同学和辅导员的合影
一切安排就绪，马上就要上课了，但我还得先说说生活。我一到南大食堂用餐就觉得非常的新鲜，花色品种太丰富了。早餐除了稀饭外还有馒头、花卷、发糕、油条、油炸馍等。中午的烧菜花样更多，0.15元就开始带荤，譬如某种蔬菜炒肉丝；很大的狮子头0.10元一个，有两个下肚就很过瘾了；红烧肉0.30元一份等等。晚上还有各种各样的烧蔬菜。这种生活和中学年代是无法相比的。从有记忆力到高中毕业我早晚一贯都是吃的咸菜，如今的伙食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难怪我写信回家，其中有一句话就是“每天晚上的菜相当于家里中午的菜”。
我们这一届德语专业共招生64人，分成4个小班上课，分别为甲班、乙班、丙班和丁班，每班16人。1964年我国刚刚跟第一个西方国家法国建交，国家可能预计到马上会迎来跟西方国家建立关系的高潮，因此外语系的招生规模一下子扩大了许多。英语、法语和德语的一年级的新生都是六十多，学制五年。另外还有三年制的法语专科班，一下子招了二百多个，来了很多法国老师。另外还在招生工作结束后又突然新增了西班牙语专业，把原来确定学习俄语的部分同学改成了学习西语，俄语变成了小专业。我在我们64人的名条上是最后一个，前面16个是女生，接着是48个男生，按照姓字笔画排列。我感到奇怪，“宋”字笔画不多为什么排到最后。后来我才从负责招生的老师那边打听到，本来系里上报把德语专业的64人改变成62人，让两个同学转学西班牙语，教育部回批说，德语专业的人数不能动，这样又把我退回德语专业。由于前面同学的学号已经确定，只好把我排到了名条的最后一名。
64人来自上海市和江苏全省各地。我心目中的名牌高中譬如苏州高中，常州高中，扬州中学等都有毕业生进入我们班级学习德语。另外还有很多的高干子弟。空军司令张才千的女儿也榜上有名，但没有报到，据说到部队院校去了。有厅长，市长或师长的子弟，还有华侨子弟。以上说的这些同学对于我这个乡下来的学生来说无形之中有些压力。但苏北徐淮盐连地区的学生也不少，一看他们的打扮和行为举止就能判断其来自更为贫困的地区。
大约开学后一个来月的样子开始评定助学金，这对我来说是没有想到的事情。前面我已经提到，本以为到了大学，生活费用全由国家包了下来，没有想到，这是综合大学，不是师范类，后者不需要申请助学金，每月所有的学生都能领到饭菜票和零花钱。当时南京市大学生的标准生活费为每月16元，14元伙食，2元零花。要想拿到最高的16元的助学金那一定是家中极其困难，没有任何收入，父母中有伤亡的学生。我申请了14元，心想饭钱解决了，就不需要父母亲对我有太重的负担了。没有想到的是经过对照比较，大家的共识是南通地区老百姓的生活尽管比不上江南，但比苏北要强多了。就这样我每月的助学金只得到12元，这就意味着每月还得要家里给我2元钱的饭钱和2元钱的零花钱。另外我还要添一些必要的衣服，回家还需要盘缠。在公布助学金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觉得大学并不是我憧憬的那么美好，爸妈还得为我辛苦五年。我想到了妈妈在家里为一家食品店加工米粉，每斤是2分钱，要加工100斤才能挣 2元钱。那个时间共产党内的极左思潮已经甚嚣层上，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弄得我们家里所有的生意全部停了下来。父亲又把祖传老本行拾起来，给人家用手工做衣服。我下面的三个弟妹都未成人，父母的负担可想而知，自己感到十分内疚。
好好学习吧，不想这些事情了。前面说到了自己的压力，压力促使我全力以赴把学习抓好。求学那么多年使我产生了强烈的意识，只有学习成绩上去了才有自己的地位，即使穷一点，穿得差一点，人们也会高看你。南京的美景确实迷人，但我决定先不想游玩的事情，星期天决不睡懒觉，早起晨读记忆单词。16个人的小班进行德语训练确实方便，每一个单词，短语到句子人人都得重复一遍，无一例外。特别到了长句大家的水平就能见高低了。速度快的同学一气呵成，快刀斩乱麻，爽快利索；反应慢的吞吞吐吐，舌头打哆嗦错误不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被要求重复段落，或者设计一个情景把所给的单词或成语使用进去，这就意味着要说很长的一段话。我觉得自己重复的速度应该属于比较快的，也很快有了信心。我特别喜欢编造情景，并且竭力搞得幽默一些以轻松教室的气氛，显得比较活跃。到了第一学期成绩报告单下来，我的笔试得了90分，口试是85分。小班里只有一个同学是两个90分，我在16人中排在了第二位，这就让我松了一口气。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南通县中的校友戴卫岗（他就读南大哲学系）到玄武湖游玩，突然看到了一辆十分吸人眼球的小轿车（当时的轿车实在太少了）停在了我们附近，里边下来了一对洋人夫妇，还有一个白白的高挑个子的女翻译，与他们谈笑风生。这种情景不但吸引了我这个学习外语的，也同样使得戴产生了新奇和美感。我们两个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后边，羡慕之心无法掩饰。戴跟我说真羡慕我学习外语，说我将来也可以坐轿车，陪外国人到处游玩。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戴为好，果真能够这样吗？如果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1965年的暑假我们这一年级的大学生要求去部队当兵锻炼，我们到了12军的一个团，团部在当时的宿迁县城，整整两个月，主要训练项目是游泳，对部队生活有了切身的了解。
戎装相片
二年级时辅导员突然把我和侯凤英同学喊到一间教室，说有两个东德从事教育的外宾参观南大想跟学生见面，要我们两个在这里等着。说领导会尽量推托不让他们见学生，实在推不了就准备跟你们两个说上几句。我们所在的教室在楼上，通过窗户能够看到我们系部门口的院子。我们看到了有两个洋人由我们的一个老师陪着进入系部，但等了很久没有到我们所在的教室来呀。辅导员终于来了，告诉我们领导把外宾跟学生见面的要求婉言谢绝了。这可把我闪得不轻，多好的练习口语的机会丢掉了，心里好不舒服。
总共上了四个学期的德语课，1966年6月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总共只有三个学期是有成绩报告单的，最后一学期就停课了，不能再考试了。在第二和第三个学期我的成绩在班里继续处于领先位置，全班64个同学中，我应该进入前5名吧。在心中我只承认有两个人比我强，其余的我觉得都可以跟他们一比高低，没有任何惧怕心理。文革了，停课了，我自然是满腹不高兴。本来我想打拼五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然后能够分配到一个理想的工作岗位。整个教学活动停了下来，使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十分扑朔迷离。
2008年10月22日于墨尔本完稿
2012年1月30日于芝加哥校对
2023年8月4日上传网站于徐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