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的喜厌苦乐和儿童时代的爱烦欲悦可以概括为:

一、害怕男人暴躁,喜欢女性耐心

    我们有些邻居一吵架我就去看热闹,往往男人的暴躁让我感到非常害怕。特别是有一家媳妇的娘家兄弟过来把玻璃砸烂,家具掀翻,搞得一片狼藉。我吓得不敢继续看下去,心想人为什么要结婚娶媳妇呢,闹成这个样。我父亲发起脾气来也很吓人,母亲经常站出来用语言保护我。我的两个舅舅总的来讲对我很好,但偶尔在街上喝醉了酒也是让人很是害怕。相反很多女人让我觉得可亲可爱:妈妈,姑母,小姨以及比我大四岁的姐姐等等,她们帮助我,照顾我,让我觉得女人太好了,怨恨自己是个男的。我甚至不喜欢男人的衣服,觉得女人的大襟上衣特别好,因此我总是喜欢穿长衫,因为它是大襟的。这种长衫在生活中很快消失,现代人只能在表现民国年间电影电视中才能看到了。这种把男人与暴躁相连,女人就是耐心的看法很是幼稚。随着自己阅历的增加,知道了世上还有许多耐心的男人和急躁的女人,这就为自己要努力克服暴躁,做一个有点耐心的男人作了一些初始的准备。 

二、害怕打架吵闹,喜欢和睦相处

    父母关系是很正常的,父亲管外,母亲主内,但难免也会有些冲突。一旦两个人有了意见首先就是冷战,让我觉得很不自然,气氛凝固,然后不知道哪一天突然爆发,吵闹一顿,甚至把桌子掀翻,碗筷掉地。接着就是妈妈睡床罢工,孩子们担心没有饭吃。好在父亲也能上灶,但业务不熟,凑合着弄点吃的。类似事情发生的次数不多,谢谢爸妈,总体来讲我的家庭是和睦的。我特别喜欢全家人团圆过中秋和过大年。中国人对春节特别重视,有点好吃的总要留着。要过农历大年了,父母亲都很克制,保证过年的欢乐气氛,即使孩子们犯点错误也会得到原谅,觉得双亲的态度非常和蔼。因此小时候特别盼望春节的到来,甚至希望夜夜守岁,天天过年,不光是饭桌上非常丰盛,大年初一穿新衣服,最令我高兴的还是这种和睦放松的气氛,犯点错误一定可以得到宽恕。 

三、钦佩父亲和大叔的创业精神,不喜欢老实无能的三叔

在我上学启蒙前家庭已经是六口了,生意难做,父亲的行当换了一个又一个。我记得家里请伙计一块生产供求神拜佛使用的烧香,投资不少。可惜买香人赊欠很多,账本上记着赊欠人的名字和数量。到年末,母亲到欠香钱的人家去要债。这里需要交代的是,在中国,春节之前是合法要债的时间,大家都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年一过,新年伊始是不作兴踏进别人家的门要钱的。债务人会认为太晦气了,大家会齐声谴责要债人。至少要等过了农历一月份,讨债人才不会让别人声讨。

母亲虽说不是三寸金莲,但明显是一双小脚(她在十三岁时外婆眼瞎了不能再监督她了,才得以放松裹脚,没用达到可怕的三寸的标准)。走起路来很不方便,但为了把香钱讨回来不惜整天在外,走了一家又一家,晚上到家后经常为有的人耍赖而生气。

    香店遇到了困难,因为当时共产党开始“破除迷信”,砸烂庙里的菩萨,烧香求佛者几乎销声匿迹,迫使父亲改行。我们家祖传养牛耕地,父亲就把农闲时候的牛充分利用起来,开磨坊加工面粉,并搞成一条龙,不但给别人加工面粉,出售面粉,还买了一台压面机加工面条。无论筛面还是加工面条全是人力。老式的筛面工具叫椤橱,用两脚蹬动平行的筛子非常笨重,经常把父亲累得够呛。哥哥(宋德林,奶名双林,比我大8岁)姐姐(宋德秀,奶名金秀,比我大四岁)已经能够帮点小忙,但毕竟还没有成人。后来父亲看到一种新型的筛面工具,回来跟全家说这种新式椤橱占地面积小,只用一个脚踩,省劲多了,而且面粉和麸子一次性分开,且麸皮自己流出来。大家听了很是神奇。父亲下决心要请木匠做这种新式的椤橱。他把一个姓张的师傅请去一块察看,测量各部分的尺寸。然后爸爸就购买木料,轴承和其他相关的材料,那位张师傅戴着花镜在我家里干了起来。两个人不时地在一起回忆商量,大家都很兴奋。经过好长时间,这种新的椤橱终于问世了,确实如原先父亲夸奖的那样神奇,包括我在内也可以用脚踩几下帮助大人筛面了。不但麸皮能够自己淌出来,下面盛面粉的柜子内从最白的面粉到相对黑一点的面粉有了层次,可以搲出最白的面粉用于特殊需要,当然也可以把所有的面粉参合在一起。这种新式椤橱大大降低了全家人的劳动强度,也使我十分钦佩父亲的进取精神。长大后到现代化的面粉加工厂参观,发现里边的筛面机就和我们家里新式椤橱一样,机械学上叫作把直线运动通过皮带或齿轮转换成了圆周运动,只不过我们家里的椤橱的动力是用脚踩的,而现代加工厂里是用电力作为动力而已。

面粉从细金属网眼里没出来.png

脚踩动力使里边叶片滚动,面粉从固定的金属细网飞出来

大叔宋进有尽管比父亲小两岁,但他家从乡下搬到街上比我们家还早了一年多时间。大叔闯劲比父亲还大,干过的行当还要多。他开店,做豆腐,軋棉花,贩卖家具等等。尤其軋棉花是需要比较大的投资的。軋棉机是一个铁家伙,为了省劲用牛为动力。南通人以牛为动力的这套设备可以打水浇地种水稻,可以带动軋花机把面籽去掉加工成净花,为纺纱织布做好前期准备。这一套设施当地土话叫“车棚林子”,我走了那么多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过。很遗憾没有相片留存,也不会画画。通州人要开发旅游,如果有人能够使这套设备再现,一定是一项绝好的参观项目。

相反三叔就太忠厚老实了。他高高的个子,但眼睛有病,被戏称为“宋三烂眼”。分家时爷爷奶奶偏向他,把最好的房子和家具分给他,这不能补救他的无能。没有能力把家迁徙街上来,就一直在乡下种地,终究不能逃过60年代的苦难时期,1960年就因饥饿患了一种当地叫作浮肿病的疾病致死,年仅39岁。而不怕辛苦艰苦创业的父亲活到了91周岁。在我敲击键盘开写这本书的时候,勤劳操心,闯劲十足的大叔已经是92周岁了,地道的耄耋mào dié)之年,照样下地种菜干活,竟然还能骑着自行车去远方看戏娱乐呢。直至2009年底大叔才去世,享年95周岁。

 四、羡慕美食俊衣,懊丧家无沪亲

    由于收入有限,人口又多,全家过着紧巴巴的生活。尽管交换多于从前,父母亲总是尽量做到勤俭持家,能够自己做的,一定不能花钱去买。尤其是衣服的布料基本上是母亲用织布机织的。南通当年的织布机中梭子是用手拉动的装置,要比我们到西南少数民族看到的那种用手送过来送过去的梭子先进多了。通过两脚的踩动使得双层经线上下交错,经线每交错两次手拉的梭子就迅速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速度要比直接用手把梭子从经线里送过来穿过去快多了。由于节奏性很强,发出的声音也很好听。这种土布料很结实,也可以根据其用处到染布店染上各种花色,这就是南通出名的印花布。另外母亲织布还能织点花样来,那就是经纬线不是一种白色,而是将其中的部分或一半染好蓝色。纬线的变色比较困难,需要两把梭子分别装着蓝色和白色纬线,这样就不可能通过手拉使梭子迅速左右穿动,而是根据花色的需要白线梭来回几次,然后停下来,让蓝线梭再来回几次,这样速度就慢多了。织成的布料成格子状,我喜欢穿格子布做的衬衣。直到我和张美兰1971年结婚时,妈妈还把自己织的布染成印花,给我们做被单,夫人十分喜欢。

    老是穿土布衣服难免产生厌烦,店里的洋布五光十色,尤其邻居家有在上海工作的人,他(她)们的身上的衣服特别显眼,式样也好看。我当时特别羡慕卡其布裤子,走起路来大腿间因摩擦发出咔咔的声音,特别显摆。另外我们的衣服全是父亲用手工做的,上衣是简单的对襟,裤子是老式的大裤腰,当然不如用缝纫机做的新式的学生装好看。上海邻居回来后带点糖果和水果给我们,这让我们特别喜欢。尤其是水果,拿到一个橘子非常兴奋,觉得好吃的不得了。南通离上海不远,不少人家都有人在上海工作,我们这一家连个上海的亲戚都没有,否则我们也能够乘上大轮船去大上海一次。 

五、小毛小病不断,感觉痛苦异常

    小时候经常有病。首先是消化系统,不时闹肚子,拉稀,常常是蛔虫作怪。南通人用生粪直接浇菜,蛔虫卵得以进入人的肠胃。姐姐一次闹蛔虫,肚子疼得满头冒汗,到处求神烧香自然不顶用,最后到金沙医院确诊是蛔虫多得成了疙瘩。医生们用药洗肠得以把蛔虫全部打下。那次姐姐差点伤命。另外就是长瘡,尤其到了夏天,头上一个接一个的长疖子,也不可能找医生看,母亲硬把我逮着,不管我怎么喊叫,狠心把脓血挤出来。脓血挤净了慢慢地就好了。但不多久,新的疖子又长了出来,有时候是好几个,遭殃受罪的日子重新开始了。还好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没有染上致命的疾病,大家都有些小毛小病,还算安全无恙。 

头上的疖子.png

娃娃头上常常长疖子

六、渴望上学求知,恐惧戒尺惩罚

    我四岁开始就对上学发生了兴趣。姐姐到学校去我是几乎每天跟着,坐在走廊里,里边老师教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其中的语文课本我能够从头至尾的背下来,但是文字是一个也不认识,意思也搞不懂多少。六岁我就闹着要上学,但街上的小学规定要7周岁才能入学。到乡下有一所用地主的三间瓦房开办的学校,一个老师,姓王,驼背,大家叫他王驼子。一个屋里四个年级,我搞不清他是怎么上课的,长大后知道叫复式班。大人把我带到教室,王驼子对我面试后,同意我入学。但我看到讲桌上放着把戒尺,有一个大人向我示范,如果不听话或不学习是要挨戒尺打手心的,这把我吓坏了。我听说街上金余小学的老师不打学生,学校也大。另外在乡下读书不能回家,还得跟爷爷奶奶吃住,我就自己打了退堂鼓,决定再等一年到金余小学就读,这样离家很近,中午都可以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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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使用的惩罚小学生的戒尺 

 初稿:2008106日于墨尔本

 校对定稿: 2012126日于芝加哥

上传网站:2023年8月3日于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