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很快进入到了我的花甲之年,2005年。由于自己的月份大,一入新年就要准备退休了。老父亲1914年出生,比我大31年,91周岁了,入冬以后一个感冒就把他老人家打倒卧床不起了。寒假一开始我们就急忙回南通老家,和兄弟姐妹们一起照看老爹。老人熬过了春节,到大年初十清晨离世而去。

父亲的去世导致了我对他的很多回忆。小学四年级之前,我视父如敌,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个非常凶煞的形象,令我害怕。我被训斥的原因有二:第一是因为“惰”,小小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整天被迫干这干那。夏天清早要去放牛,白天要去割草;冬天要看磨,确保老牛拉磨加工面粉不出问题。经常因偷懒而挨揍受骂,被叫绰号“二流子”。第二是因为“丢”,我是丢东西大王,尤其是丢钢笔。一旦钢笔丢失我就尽可能瞒着,待到真相败露免不了一顿臭骂。当年老牛拉磨加工小麦,两分钱一斤,一支钢笔要一元钱的话就是加工50斤小麦的加工费,老爸气得扇我的耳光。那个年代钢笔是有文化的象征。衣服口袋上有专门挂钢笔的地方,挂上钢笔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有人开玩笑说:“一支钢笔初小毕业,两支钢笔小学毕业,三支钢笔初中毕业,四支钢笔是卖钢笔的。”随着年岁的增添,我觉得父亲越来越可爱了。在我的印象中,从五年级开始就很少挨他的训斥了,更不要说动手了。不是父亲变了,而是我逐渐成人了,不“惰”也不“丢”了,不惹他生气了。他认准要让我上学,初中落榜了还把我送到二甲民办初中去。没有住宿条件,他就在学校旁边租房子,还把铺盖和长条凳子用小车推去。初二时,同宿舍的一个同学的现金丢失不能破案,我背着黑锅,压力很大,不想上学了,他到学校找老师说理,帮我解压,让我度过了辍学的危机。考上高中后,我不符合住校条件,他又到学校附近找房子,并到房东家里修理灶堂,好让我自炊求学。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爷儿两经常在一起进行无话不谈的交流,我对他十分敬重,他以我而骄傲,从来没有红过脸或抬过杠。我们刚在马坡上班时候一点家具也没有,很是不便。美兰娘家锯倒了一棵树,可以打点小橱柜之类的东西,一直运不过去。他六十岁生日到了马坡,认为7080里路怕什么,弄了一挂平车和我一起从琵琶山一直拉到马坡。帮助我们做成这件事情他非常开心。

对父亲记仇是没有道理的,应该理解他。想一想,父母二人养了六个孩子,又处于共产党的极左年代,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经济方面一点自由都没有,要把三双儿女喂大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每日夙兴夜寐,见不到他能大大方方地息上一个时辰的时候。他一生勤快,为了生计似乎没有他不干的活:耕地打耙,安装龙骨水车和车棚林子(一种用牛拉动木制的齿轮带动龙骨水车的装置),木匠,瓦匠,裁缝,制香,做粉,磨面,压面条等等。为了这个大家庭,父亲没有染上任何不良嗜好,不抽烟,少饮酒,远离赌博。正因为如此,父亲对儿女们的懒惰或不爱惜东西是绝对的零容忍。但是老人家后来变的越来越慈祥可爱了,尤其对孙辈耐心友善的态度让我嫉妒无比。到了我和张美兰抚养孩子的时代,因为两个人都有工资了,也只有两个孩子,就不存在类似的问题了,绝对不会因为他们小时候不爱干活或丢失东西而责骂,但是我对孩子们的学习有了更高的要求,对他们的态度偶尔也如同老爸对我一样凶煞,估计儿子们对我这个老子的评价也高不到哪里去。

父亲进入耄耋之年后非常乐观自在,儿女们伺候起来十分容易。他觉得自己太幸福了,过着比以前地主还要好的日子,典型的知足常乐,没有任何奢望。他重复地向后辈表示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能那么长寿,而且丰衣足食。看到所有的孙辈们都长大成人,都那么有出息,开心无比。

父亲走了,正好我也该退休了。听说不少老干部对退休十分恐惧,权利没有了,朝拜的人没有了,十分失落。我的态度迥然不同。老宋对权力向来嗤之以鼻,一辈子靠业务吃饭,一心想的是教书写书治学。权利这个玩意儿一定是要同义务匹配的,不负责任的庸官我是不干的。很多朝拜者不是看重你的这个人,而是你手中握着的权。如果是通过正常渠道可以解决的问题,就不存在朝拜的问题,来拜你的,大多是来出难题的。不能给人家解决问题受礼有亏,通过正常渠道只是抬手之劳而受人之禄也觉得不好意思,因此像我这样的个性当了官是很不舒服的。幸亏骨头摔断,让我提早远离权利是一件好事。退休了,彻底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弥补那些想干没有得空干的事情该有多好啊。完全用得上“早也盼,晚也盼”来描述我期待退休的心情。

张美兰要到六月份到点,实际上要到2004-2005学年度结束时候才有自由。我到矿大应用技术学院担任点英语课等着她。该院就在风华园的隔壁,到那边上课十分方便。

孙子宋午阳还在国内,大儿子和儿媳到澳大利亚创业去了,他们想让我们带着午阳过去生活一年。 我开始盘算着,到一个说英语国家生活那么长的时间一定会刺激我做点英语方面的题目。

暑假开始了,2005711日经医院检查,我终于住院取钉了(右腿股骨颈内固定),712日上午1115分左右,三根钉在手术室内终于被取出来了,其中有一颗拔起来非常费劲。三颗钉子在里面呆了1642天,差不多四年半的时间。住院期间我思考着,退休了,时间宽裕了,可以写点东西留给后人看看,这比遗金赠银更为珍贵。初步定名为“我的读书执教治学人生(或生涯)”。并决心花费两到三年时间进行文字方面的训练和提高,要有“语不惊人誓不休”的决心,争取写出来的东西具有一定的趣味性和可读性。

三根钉子.jpg

固定股骨颈骨折的三颗钉子,其中一个是10cm的

从医院出来不久,南通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嫂子脑溢血病危。我们连忙奔赴家中,人已经没有了。参加完嫂子的葬礼,我们就按预约到南京检查身体办理去澳洲的签证事宜。812日收到了澳大利亚驻上海总领馆寄回的护照,22日收到了宋力购买的机票,退休生活正式起始了。唯一牵挂在心的就是老母亲了。她比我长30岁整,也已经90高龄了。父亲在世时他们俩相依为伴,尽管老娘看样子身体不错,如今剩下一人,做饭也没有动力了。她最害怕的就是到儿女家轮流吃饭了,坚决要求自己单过,谁也犟不过她,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201194日于徐州

         2012329日校对于芝加哥

         20181229日第二次校对

         2023年8月8日上传于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