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称的评定上了轨道后,每年春季三月份就要准备上报申请材料了,包括填写申请表,整理到上一个年底为止所发表的论文,出版的书籍,选择自己觉得最有分量的论文送同行专家鉴定。讲师的评定就在学校进行,副教授的材料首先要经过市一级的评委通过,正教授的材料直接上报江苏省高评委。
2000年前彭大的正教授廖若星辰。1997年批准了一个,1998年一个高级工程师升格为教授级高级工程师,1999年张榜了一个正教授和一个教授级工程师。1999年我没有勇气申报,当年三个人提交了材料,一人中的,两个被刷下。2000年春季我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始整理材料。对照标准,我觉得著作分量不够,我老是认为自己的这几本出版的书籍能称作著作吗?关于个人著作的通融条款是:全国通用教材可以顶替著作。那就要看“计算机专业英语教程”是否是全国通用教材了。严格意义上讲,通用教材是要经过权威部门发文的,书的封面上注有明显的文字,同时发挥广告作用的。
2000年初,我的“财经专业英语教程”还在难产之中(下面第四十二节有专门记述),我想等她问世后再行申报把握更大一些。可是这本教材在2000年底出版的可能性很小,要等到该书问世再行申报,那可能就要推到2002年。不行,我决意2000年就申报了。
要求自己选送三篇文章(包括著作),由学校人事处转送三个本行专家进行鉴定。我的材料被送到了中国矿业大学,南京大学和徐州师范大学,由这三个学校的英语正教授写出鉴定意见。不久人事处朱云胜处长把中国矿大的鉴定结果反馈给我说,我的论文被一位姓杨的教授否定了,询问我打了招呼没有。以前评定中学高级教师和转评副教授我都是材料一上报就万事大吉了,从来没有托人打招呼呀。朱处长说,不行,要想办法找熟人。论文鉴定不过关,没有办法上报。隔两天,南大那边的鉴定也来了。去南大拿材料的老师在电话里把鉴定结论念给我听。那位名牌大学的教授看到徐州彭城大学的老师居然要申报正教授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不是在给论文写评语,而是在时间上大做文章,说这篇论文是1993年发表的,时隔七年了,肯定没有更胜一筹的成果,这怎么可以胜任正教授呢?这哪里是在评价论文,好像他就是一个评审主任,掌控着生杀大权。看来不寻觅熟人打招呼就一定过不了这第一道坎了。师范大学那边意见还没有过来。我和张美兰商量,请她中学同学张太宏帮忙。张当时是师范大学图书馆长,经打听,徐师大只有一个英语正教授,这就好办了,请张太宏跟那位正教授打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过两天,师大那边的鉴定意见过来了,朱处长反馈给我说,鉴定写的很好。并要求我想办法找熟人,人事处可以把我的论文送到我指定的大学。
我和张美兰苦思冥想,觉得再往矿大或南大送评已经不可能了。张美兰突然想起了大学同班同学王步高,他在东南大学已经是文学院的副院长,看他能否帮忙。我们和王步高之间属于一般的同学关系,但张美兰回忆说,1995年,她到南大参加张威廉老师的95岁诞辰活动时候,王步高对老同学表现得非常热情,他一定会帮助咱的。因此我特地去了南京一趟,到了王步高的家中,把情况跟他说了一下。王两口子十分热情,步高同学告诉我,东大一共是三个英语正教授,只要我的材料一到,他就给这三个老师打电话,要求他们把对我的论文的评语写客气点。
回到彭大,跟朱处长说了后,朱索性把送材料的任务交给了我自己,表现对这件事情的全力支持,吩咐我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自己拿着人事处开具的介绍信件(上边是我杜撰的名字“张力”)到了东南大学人事处,把需要鉴定的论文呈递上去。接待我的人要我第二天下午到办公室把材料领回。接着我就下榻在南大招待所,并给王步高打了电话,王说他马上就给那三位老师电话,打通后会告诉我一声,让我放心(真是帮忙到家了)。很晚了我快要睡了,王来了电话,说已经和两个老师联系上了,剩下的一个只好第二天上班之前联系了。对老同学如此下力相助,我十分感激,感叹人脉和人情的重要性。第二天晨,王又来电话说第三位老师的电话也打通了,这就让我彻底放心了。
那天上午我在南大找了一下杨治中老师,他家在鼓楼附近的二条巷。杨老师是南京大学大学外语部主任,1964年英语专业的留校生。文化革命期间最后只剩下64和65级的学生,全系的学生人数大大减少了,尽管他是英语专业的老师,我是德语专业的学生,还是经常见面的。到了2000年随着南京大学在全国威望的提升,杨老师在全国大学英语界的地位水涨船高,十分显赫了。他是全国高等学校大学外语教学研究会会长、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委员会主任。江苏省高校教师高级职务任职资格评审委员会外语组的组长。大概是1996年的时候我到南大找了我们的德语老师倪仁福,他也是1964年留校的。通过倪老师的介绍和杨老师见了面,相互觉得非常面熟。后来杨老师到矿大讲学,我向彭大蒋恒进校长回报,蒋立即表态让这位全国知名的教授到彭大来一下,校长亲自出面招待。这次为我的职称问题请他关照就变得一点也不唐突了。我到了他家,接待我的是他的一个亲戚,说他在另外一个地方写东西呢。我只好给杨老师打电话,说明找他的原因。以前曾经跟他说过我想申报正教授的愿望,杨说南大很多我的老师都没有解决教授的资格,潜台词显而易见,像我这样的在省内垫底的大学,又是从德语改成英语的小人物要评为正教授能行吗?我只好说自己也不想这件事情了,但是由于彭城大学正在申办本科,需要正教授,是校长鼓励我们找人帮忙争取多评上几个正教授。杨老师在电话那头说他知道了,并说忙于一篇约稿,不能和我见面了。
下午我如约到东大人事处取回我的论文以及同行专家的鉴定。在路上打开一读,非常令我满意,评语写的很是客气,充分肯定我的论文的深度和理论高度。
事情走到这一步了,还能做什么呢?我和张美兰在一起动起脑筋来了。我们翻了翻张美兰在申报副教授时留有的江苏省高校教师高级职务任职资格评审委员会外语组成员的签名,组长是杨治中,副组长是李霄翔,这个李霄翔就是给我的论文写了鉴定的东南大学的英语教授。我突然想起了,在北京参加上海交通大学“核心英语”教学研讨会的时候,李老师有一个发言,他的身份是东大外语系主任,发言的内容是调动多方积极因素,做好大学英语教学工作。自助用餐时我和他同桌吃饭,告诉他我是徐州的,儿子是东大毕业的,拉拉江苏老乡而已。我估计李教授对我不会有什么很深的印象,但如能再见面一定会想得起来的。怎么和他联系一下呢?我就写了封信,内容四条:第一介绍我和王步高的南大同班同学关系;第二北京会议期间他的发言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第三感谢他对我的论文的高度评价;第四请求继续关照我的教授评审工作。为了引起他的回忆,我在信中夹寄了我的二寸的近照。
和张美兰商量来商量去,我们觉得最好还是要跟李老师见上一面。其他评委一个也不认识了,不可能预先打招呼。我们估计召集高评委开会的时间不会太久了,此事宜早不宜晚,我就尽快安排再去南京一次。
卡特彼勒英语培训中心的小外教Stephen接到了从美国寄来一个摄像机,被南京海关卡住,要求交纳关税。我把她带到南京海关,先交关税,然后回到徐州海关补办手续后再去南京退税。这退税的工作就我去办了,省了她的辛苦,顺便去跟李霄翔老师见上一面。没有想到这次旅程遭遇了想象不到的麻烦。
上了一个过路火车,人很挤。听说可以补到卧铺,我也就挤了上去。好不容易把卧铺票买到手,到床上一定神,发现西装上衣内袋里的人民币没有了,只剩下手里补卧铺票时找到的一些零钱。这到南京怎么办呢?夜里住旅馆的钱也没有了。我起劲祷告,在南京下车后,负责退税的那个大门还是开着的,我能把Stephen的退税先用起来,乘坐公交车到东大、住宿、吃晚餐、用早饭、再坐公交车回到火车站买票回徐。火车一停我就抢先下车,一路小跑到退税的办公室,已经打烊了。怎么办呢?还是先到东大再说,准备饿肚子吧。到了东大招待所先看最便宜的住宿费用要20元,而我的手里就只剩20元了,全部交了住宿费后,晚餐早餐不能吃就忍着,但没有钱乘公交车就不能到火车站去。我到了招待所柜台,和服务人员商量,说明自己的遭遇,请求她15元能够让我住上一宿。服务人员是一个小姑娘,说自己不能当家,要请示所长,要我等着。我接着就打听李霄翔老师的宿舍,还真巧,他的宿舍就在招待所的附近。但家里没有人,一直到那位服务员小姑娘请示后同意我花15元住上一夜时,李的家里灯还是不亮,我只好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我不好意思大清早就敲李的门,就等了等,实在等不下去了,就硬着头皮上到三楼轻磕了两下。里边没有反应,我就下来。没有想到,李老师听到了磕门声,开门不见人就从窗户往下看到了我,招呼我上去。这样我们就在他家里说了有二十多分钟的话,使他对我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
目的达到,心里宽松了,买了个大饼充饥就上了公交车,到退税处领到了退税的款项,买了车票终于回到了徐州。遭遇了火车上的扒手,被搞得非常狼狈,印象深刻,永远铭刻在心。深刻体会到老百姓常说的“啥都可以没有,不要没有钱”的正确性。
工作做到了这一步就该放下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成功与否都认了,做到不后悔,不遗憾就行了,耐心地等消息吧。
转眼到了2000年的5月,一天晚饭后我们从外边散步回来碰到了二楼的伍硕副校长,他脸色阴沉,说我的正教授评定已经通过,他的申报又被否了(1999年他就申报了)。我和张美兰不大相信,又不知道向谁打听,一夜两个人都装睡,根本都没有睡着,早早的就起床了。询问人事处的朱老师,他也是听别人说我通过了。怎么办?太急人了。逼到晚上我就直接打电话给李霄翔老师,得到了他的确认。李说:“外语组的评委意见一致,对你身处农村坚持读书的精神非常钦佩,全票通过。组内全票通过的老师到了总评委那边就基本不议了,估计是大功告成了,恭喜你!”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我们两个人的心终于放下了,晚上躺在床上一直说话,直至疲劳极了方才入眠。
这是我的人生旅途上最为难忘的时刻之一,和自己36年前得知被南京大学录取的时刻一样激动,因为我太在乎这件事情了。经历了文革的我对政治彻底失去了兴趣,毕业工作后一心一意想做学问,可以说是30年的奋斗外加最后发动人脉作用的冲刺,终于获得了成功。我的早年梦想是要长成一颗童童如车盖的大树,经过三十年向大地母亲的深处不断的汲取养分已经初步成型。为了全心全意做好学问,我排除干扰几乎不近人情,使得我的某些上司的热脸堂贴上冷屁股,简直不可理喻。在郑集中学正式给书记李保田递交调动报告的时候,李说我这个人用起来不大方便,委婉地给我提了意见。是的,我是一心迷上了治学,学问,对那些一时荣耀的官位,繁琐的管理事务一点点兴趣也没有。也有的头头对我很是反感,传到我耳朵的原话是“傲的啥”,这实在是有点冤枉了。请这些头头们原谅我吧,这叫人各有志。如果我被所有的上司用起来非常方便,如果我对一丁点官位的诱惑也抵挡不住,我的目标主心骨就要丢弃,我的未来也就是一个非常一般的教书匠带一个比芝麻还要小的官衔而已,这会使我觉得十分的空虚和自卑。
教授任职资格证书
教授的成功评定还要归功于“天命”。孔夫子说“五十而知天命”,大的环境是成就事业的外部条件。首先是国家职务评定工作纳入正轨,经过多年的总结,规范化和系统化了,尽管还存在着很多的问题。第二,彭城大学正在申报本科院校,急于需要教授,校头全力以赴支持有条件的副教授冲刺正教授,能通融地要尽量通融,能支持的尽量支持。
《新唐书-张廷珪》曰:“古有多难兴国,殷忧启圣,盖事危则志锐,情苦则虑深,故能转祸为福也。”回想从离开南大到如今,从乡间劳动到初高中任教,从自学英语到阅读大块英语原著,一直忧心忡忡,茫然若失,内心隐藏着苦楚。如今看来这些痛苦使人脚踏实地,发奋图强,终于转祸为福有了正果。
谢谢老婆张美兰,三十年来,她支持我天天读书,包揽了大部分的家务,使我无碎事萦念;她跟我同甘共苦,我成功了她开心无比,我遇到挫折她竭力鼓励。我们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相互忠诚,你知我知,不藏隐私,关系融洽,从不为搞不好夫妻关系而烦恼,使我能够保持一种非常平静的心境,这对读书写作十分有利。
2011年4月11日于徐州
2012年3月15日校对于芝加哥
2023年8月7日上传于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