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秋季，学校领导班子进行调整，新提拔的分管教学的校长伍硕是我的邻居，就在我们楼上住，他想让我担任教务处长，并到家里来跟我谈话。这件事情让我十分为难。早在郑集中学时，张明德校长要我承担教务主任的职务被我拒绝了，因为在我眼里，教务教务整天忙于事务，会耽误我的学问。伍硕同志在我的优秀教学成果奖的评定方面是帮了忙，出了力的。另外教务主任这个职务很多人是垂涎三尺的，拒绝就是不识抬举。我考虑再三，不敢答应。我从根子上讨厌我国的干部制度，如果担任一个任期，然后能够正常下来，我是可以承担的。问题是，一旦上去你就得一直干下去。两种前途，要么一直干到退居二线的年龄，要么领导不顺眼让你挪窝，平级调动到你更加不想去的地方。一句话，你就变成了一个职业干部，中途要下来可不得了罗，一定是犯错误了。因此我决定宛然拒绝，以减少未来的烦恼，以便心神不受干扰，好好做点学问。
1994年冬季学期快要结束时，学校决定把管理系一分为二，成立财经系和社会科学系，要我担任财经系主任，兼任党支部书记，英语教研室也到财经系，这对我来说有点吸引力，因为全校的英语教学还是由我负责。为了让我一心不二用，全力以赴做好一个系的全部工作，校长江恒进决定把张美兰从经济管理学院调到彭大，这确实给足了面子，不需要我操一点心，也没有要美兰试讲，先来上课，全部手续由学校人事处代办。这样我就担起了这个系主任加书记的重任了。
老彭大校园内有一个院中院，取名“原来园”，早在1988年就盖好了。这个原来园有点江南园林的味道，四合院的房子古色古香，黑瓦白墙，红漆木柱一圈走廊，正面是两层小楼，园内有鹅卵石曲径，还有小桥流水和多种草木。春有桃花，夏有荷；秋有傲菊，冬有梅！市政府投资建造本园的本意是要在彭大开办托福考试的培训班，请美籍老师来授课。1989年学潮，此事落空，这个漂亮的原来园就只能寡守空房了。
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继续，偶尔有外商前来参观，商谈合作意向，但都没有谈成。到了1996年秋季，与徐州工程集团合作的美国卡特比勒公司一个培训项目使得市政府想起了彭大的原来园。一天下午，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徐工集团的董事长，香港卡特中国公司的总裁都到了彭大，通报卡特公司的意图。我作为分管英语教学的系主任自然参加了这个会议。会上卡特总裁谈到的一个项目就是要在徐州搞一个英语培训班，既可以招收徐州卡特公司的员工，社会上愿意提高英语水平的人士也可以报名参加。我们搞不清卡特的具体意图，一块用餐时也作了询问，总裁回答说，过一段时间美国卡特总部会派专人前来商谈。
卡特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工程机械和矿山设备生产厂家，总部位于美国伊利诺州的皮奥里亚(Peoria)，在世界500强排名前50。Caterpillar英语原义“毛毛虫”，即“蝴蝶或蛾的幼虫”，然后坦克和拖拉机的“履带”借用这个单词。卡特公司的一位摄影师看到他们生产的履带拖拉机行走如“毛毛虫”，头头听到后就把公司的名称确定为Caterpillar了。卡特公司的产品，如挖掘机，推土机等上面都有CAT字样。
我对做成此事充满热情，等待着卡特总部来人具体商谈。一直等到1997年4月底，那位谈判者终于来了。来人名叫David Henson，接近半百的样子，我们称呼他为Mr. Henson。学校校长觉得他的级别应该跟卡特老总匹配，来了这么个人物就推给了分管教学的朱副校长。朱副校长不懂英语，就全权委托给老宋了。老宋没有人推了，就带上教研室主任负责接待亨森先生。这位洋人很是斯文，把他的想法一一道来。我关心的是合作办班最好不要我们掏钱，否则在校长跟前通不过。把原来园利用起来，给学校增加点名声，最好还能有点进账。我立足于提供房地产作为我方合作的投入，资金投入全部由卡特负责，然后建立单独账户，共同管理。没有想到亨森先生比我预想的还大方，不但答应基金全部有卡特负责，整个资金的管理他们不参与了，而且卡特徐州公司中的员工要来接受培训的话，学费照交不误。我内心大喜，觉得学校一定会同意这个谈判结果的。经过向头头汇报，再接触，我十分兴奋，以为很快就可以起草协议，还是遇到了难题。
问题出在英语培训中心的冠名上。亨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冠名为The Caterpillar English training Centre in Pengcheng University，汉语要译成“卡特比勒彭城大学英语培训中心”。他还说，他们和徐工集团合资的公司的名字是“卡特比勒徐州公司”。我心中没底，没有立即答应。在向校长汇报时，这位新来的彭大的一把手坚决不同意把卡特比勒放在前边，坚持要命名为“彭城大学卡特比勒英语培训中心”。我一时没了主意，难道就因为中心冠名分歧就要葬送这件到手的好事吗？老宋这时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跟这位比我小有一旬的校头商量，能否英语名称不变，满足美方的要求；中文名称一定把彭大放在前面，满足我方的要求。这位头头到也爽快，说他不管英语名称，要我再去跟鬼子讨价还价吧。
亨森先生白天在彭大谈判，晚上住在卡特徐州公司。再次见面后我把我们有关冠名的意见表述了，并解释说，汉语把彭城大学放在前面也是表示地点的意思，地点放在前面更加符合中国的习惯。亨森先生表示他也需要请示。速度很快，他当天给了回话表示同意。这样这场耗时三天的谈判就算要成功了，双方都如释负重。我把他领到我的办公室，让亨森在我的办公电脑上起草英语协议，相互商量着，很快，一份有关彭城大学和美国卡塔比勒公司合作开办英语培训中心的英语协议起草成功。我结过接力棒，立即将其译成了汉语，送交校头过目。大致意思如下：
一、美国卡特比勒公司和徐州彭城大学经过友好协商决定开办彭城大学卡特比勒英语培训中心（英语名称为：The Caterpillar English Training Center in Pengcheng University）。
二、彭城大学方面提供办学所需房产。
三、彭城大学负责办学手续的申办工作，做好与地方政府一切协调工作。
四、在办学手续得到政府的批准后，卡特公司对彭大提供的房产进行必要的装修改造以适应办学需要。
五、双方共同努力，聘请优秀的外籍老师担任授课。外籍老师的国籍为美国、加拿大或英国。
六、彭城大学负责招生和所有日常管理工作，学员的学费经双方协商确定后由彭大方面负责收取和开支。
七、卡特公司负责外教的工资。
八、双方努力工作，争取1997年的9月份接收第一批学员。
这一天很好记，正好是1997年的五月一日。书记和分管教学的朱副校长那天下午没有休息都在办公室等待我们这边的结果。双方准备签字时，亨森提出只能在英语文本上签字，汉语文本要等他们公司的汉语翻译过目后，再择日择人签署。我们的书记表示同意，并指令分管校长在英语协议文本上代表彭大签字，亨森也画上了我们需仔细辨认才能看清楚的他的名字。签字结束时夜幕已经降临，彭大校长邀请亨森共进晚餐，校办负责人准备了礼物，气氛十分友好。临行前我询问亨森返回美国的时间，回答令我十分惊讶，第二天他就要离开徐州，可谓来去匆匆。还好，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我祝愿他一路顺风。
现在的皮球踢到了我方，我们要把办学的手续尽快拿下方可向前推进。这件事情很是啰嗦。在我协助学校起草了办学申请后就开始打听要得到哪些地方批准。我首先到了省政府教育委员会外事处询问，办事员小贺收下申请后要我到省政府外事办公室提交申请，然后他们两家约好时间到彭大实地考察。小贺还要我们通报徐州市外办，公安局，安全局，等省教委和省外办到彭大考察时他们也要有人到场，便于一次性协调。我回校跟校长汇报后，校方布置校长办公室的副主任协助我工作，把我们的申请抄送到这些部门，并提前打好招呼，到时候盼望他们能够及时到场。
工作做完后我就耐性等待省教委小贺的电话。亨森先生不时地来传真询问手续进展情况，我礼貌性地立即回复，要他耐心等待。一直等到六月初，省教委连同省外办的实地考察人员到达的时间终于确定了。校办副主任开始跑腿了，确定了旅馆，安排接待人员，电话告知市里相关部门到彭大来陪同考察的时间等。考察那天，人员真不少，连同校内陪同人员整整坐了三桌。我们请求省教委和省外办的领导尽快批准我们的申请，以便实现九月份开班的计划。
考察大员们走了后似乎是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卡特徐州公司那边通过翻译来电话询问，我只好回答还得耐心等待。我开始觉得九月份开学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聘请外教的工作一点影子也没有，还不知道要经过哪些手续才能够把此路走通呢。一直等到放了暑假，省教委批准的文件总算来到了。我立即通过传真告知亨森先生并亲自送到东郊的卡特徐州公司，把球迅速里踢了过去，下面我要看看卡特的行动了。
人家反应还真不慢，假期里就来了个史密斯先生，大高个子，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很是讨人喜欢。史密斯在卡特负责基建，他是来设计装修方案的。这么多房间装修很是费时，我要求史密斯传达我的意思，把开学时间推后半年，好让我们沉住气做好充分准备。卡特方面来了个Spencer先生，鼻子特高，是个典型的“拍打斯基”，没说上几句就拍拍我的肩膀。他同意把开学时间推后半年，即到1998年的二月份开学。
和“拍打斯基”Spencer夫妇合影
装修工作进展缓慢，大概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才算完工，中心变得焕然一新。教室里桌椅都是新购置的，质量上乘；地面使用了地毯，前面墙上是一块白板而不是黑板；后面墙上是一幅英语美国地图和英语世界地图。所有的宿舍房间都安装了电热水器，地面铺上了瓷砖。外教宿舍里安装了空调，卫生设施很是亮堂，一看就知道货色不错，档次很高。大厅为接待室，一套橡木沙发提升了品味。走廊里地面使用的是面积很小的仿石地砖，所有柱子都重新油漆成大红颜色。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为什么一切都已经齐备呢？隔了两天谜底揭开了，原来是美国卡特总部一个副总裁到了徐州，要来看看这个他们开办的英语培训中心。来了一大群鬼子，VIP不在少数，我也搞不清楚。院内一个很浅的小池塘平时没有水，那天不但放上了自来水，还投放了几尾漂亮的金鱼。我们开始开起了国际玩笑，说美国人也是很会拍上司的马屁的，大家彼此彼此。
中国人办学盖房子叫作插笼子，笼子插好后就要有鸟进去，那就是老师和学生了。聘请外教事宜早在我到省外办时已经操心。我从那里拿到了一份在国务院外国专家局注册的境外中介机构的名单，并选中了美国旧金山一个台湾人开办的机构，她来电表示一定全力以赴为我们挑选好美籍英语老师。由于卡特答应支付外教工资，我就把他们两家的联系办法给了他们双方，让他们直接接触商谈，以为一切交由卡特方面办理了。没有想到，外教到中国领事馆签证时被告知必须提供中国省级外办机构批准的邀请信方可拿到一年的签证。怎么办呢，火烧眉毛了，开学日期已经确定，外教不到这不就砸了吗？没有办法，我们就要求外教首先拿一个月的旅游签证过来，然后我们再补办手续。我这边立即把外教的相关信息报到省外办联系补办手续，被告知首先要申办中心邀请外教的资格，实在没有想到这么麻烦。被请来的彼特森（Peterson）夫妇如期而至，没有影响正常开学，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让外教通过旅游签证入境的消息怎么到了市外办的一位副主任那里去了，我稀里糊涂。一天市外办来了个电话，要我和校办副主任到那边去一下。那位市外办的副主任非常严肃，说我们违背了我们国家的外交原则，怎么可以让一个外教通过履行签证入境呢？我感到很是委屈，如果不可以的话，中国的驻外使馆应该把关呀。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听这位副主任的训话。我们只好说第一次从事外事活动，什么都不懂，以后绝不重犯。此事发生后我觉得具体事情应该有专人管理了，我这个系主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正规大学对外开放后都设有外事办的，我不能包揽一切了。校长听到我的意见，同意从我们系里外语老师中挑选一个利用业余时间专门管理中心以及外教事务。最后决定让跟我年岁差不多的周宽老师担任此任，把我从琐碎的具体事务中解放了出来，卡特英语培训中心开始进入了常规运作时期。
卡特英语培训中心每期一个学期，一批批的学员在英语口语和听力方面得到了训练和提高，走上了从事外事外贸教学等工作岗位，其中移民，出国深造、投资、求职等不在少数。宋量量1997年7月本科毕业，由于考研失利，暑假里就开始复习，直至1998年1月份参加了第二次考研，春节后正好参加了卡特的第一期的培训班。培训结束是1998年的暑假，秋季开学他就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读研去了。这个半年的培训对他以后托福和GRE考试都很有帮助。为了满足在职人员参加卡特培训的需要，中心又招收了业余班，利用晚上和双休日上课。在市公安局上班的宋力参加首期业余班的培训，这为他通过移民雅思考试作好了准备。卡特英语培训中心成绩斐然，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把我的两个儿子都送出了国门，实在是有点过了，办班伊始无论如何是想不到这个中心对我的家庭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
注释：
1. “鬼子”：中国抗日战争时期把日本兵叫作“日本鬼子”，在抗美援朝时把美国兵叫作“美国鬼子”，简称“鬼子”。开放后，见到日本人或美国人有的人仍然戏称“鬼子”
2. “拍打斯基”：很多俄罗斯人名词词尾有“斯基”，20世纪50和60年代，中国和前苏联友好，中学生都学俄语，对这个人名的词尾非常熟悉，有人开玩笑把那些喜欢拍打对话人肩膀的叫作“拍打斯基”，把说话罗嗦的叫“话多罗嗦夫斯基”。
2010年11月10日于徐州
2012年2月29日校对于芝加哥
2023年8月6日上传于徐州
